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棋子

时间:2021-04-08 09:44:01 来源:学生联盟网

  杨进,18岁从军,后专业到地方任职,安徽作家协会会员。作品散见于《解放军文艺》《安徽日报》等报刊,散文作品曾获安徽省报刊副刊一等奖等。


  山的东面是海,山的西面还是山。
  从山的北面往北,有一片灰色建筑。周围百里内人烟稀少,如果你能走进去,就会看到一排排的大锅和蜘蛛网一样的天线阵,和那些蜿蜒在山肚子里面的现代化坑道。而这片灰色的建筑群,你是怎么都不会有机会进去的。
  一个曾经的军事单位,军官多于士兵,性别男女各半,其中那位皮鞋擦得锃亮,裤子总是压出一道杠,眼睛明亮而忧郁的中尉参谋,就是俺了。生活好、待遇高,别的部队都羡慕我们,定期来为我们做体检的军分区医生,见到我们就敬礼。其实我们很普通,真的很普通,我甚至感觉我们很苦。
  天很蓝,空气洁净,流水清冽,五月份才能脱下棉袄。山上有苹果、核桃、酸枣,松间还有蘑菇;山下有静静的小沙河,岸边有成片的向日葵。每年秋天,都会有一个短暂的雨季供你抒发诗情,总之,是一个雉鸡和狍子见人不跑的世外桃源。
  我十八岁来到这里,培训两年后就穿上四个兜的军官服上岗了。少年意气,对那一派平明高峡而歌曰:“休明大道暨,幽荒日用同。方就长安邸,来谒建章宫。”颇有今天系马垂柳饮河西,他日跃马挺枪巡酒泉的激烈壮怀!
  命运之神那一刻一定会苦笑,我们注定要在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上拼搏,我的战马也许就是一张皮椅子,别说下河西闯酒泉了,就是到营房外面的沙河西,我也得扛着它去。工作性质和特殊的政治环境就像一个狭窄黑暗的盒子,要把我们连推带压地挤进去,成为一种形状一种颜色,使我们成为一把高效犀利的剑。
  总参的军官对外一律称参谋,就像总政的一律称干事。我名为参谋,实是中文科的分析师。东南亚所有的卫星汉语通话和实况转播,都会被我们过一遍。工作内容繁杂,在时间长久的背景下,它又是那样的单一。好在我是科终端分析师,不参加海选和层层的分析,但是出来的结果往往都是有情报价值的了,所以责任重大,每天下班,所有的资料、笔记,甚至有字的纸片,统统要交归保密室。不许对外打电话,寄出的家书也要受检。电视是闭路的,就像现在的内网。白天值岗工作已经很不轻松,晚上还多有组织活动,比如周一晚班务会,周二晚党小组会,周三晚时政学习,周五晚小结会等等。每个月要写一长篇思想汇报。累还好说,那种枯燥乏味单一色彩的工作生活,全没有好滋味提供给我们。当然,我们也有娱乐活动,说起来可笑,当时我们的文体娱乐活动就两样:长跑和吃。
  1986年2月,我们的情报分析得到了上级的奖赏,奖金下来了,整整二十万,怎么花?还是老一套:吃。连续地会餐!除了吃,我们就只能乐于长跑,男的且不说,女军人每天早晨跑个七八千米那是一般的现象。但是,吃和跑,终究不是真正的文化娱乐,缓解不了我们常年形成的精神压力和郁闷,滋润不了那片灰色建筑群里面的枯燥和萎靡。


  我们局政治部主任石太林,生得矮小精干,因其性格阴沉冷漠,观念极左且顽固,都1990年代初了,还在大肆叫喊要彻底改变大家的世界观,要求政治和纪律高于一切,很不得人心,大家都叫他“斯大林”。一天,政治部召开由各处和支队政委参加的会议,议题是如何开展文化娱乐活动,以活跃官兵的思想政治气氛,进一步提高战斗力。因为我是直属审理科党支部的宣传委员,也得以越级参加会议。石太林主任刚说完开场白,来自七处的余政委就开炮了。
  余政委是女性,父亲是军内高官,平时她就快人快语,耿直刚烈。她的话,像压抑很久的喷发:“现在我们处的年轻军官,常年处于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状态,没有一丝缓解的机会,整天都是韩台往来、美菲新情,人都憋出毛病了。特别是女军人,她们口舌生溃疡,屁股长痔疮,脸上起痤疮,这有的女军人都几个月没来例假了……”她的最后一句石破天惊,“这一切,都是你‘斯大林’干的!”
  全场哑然,“斯大林”并没有出现应有的暴烈反映,而是冷静地将话题引向了如何开展文化娱乐活动,并且提醒大家不要忘记了我们的工作任务和业务性质,不要忘记了军人的牺牲精神。政治部干事毕兰成建议:“可以试行开展黑板报活动。”“斯大林”马上质疑:“是黑板——报,还是黑板——报?”全场复归哑然。
  已经被迫把哲学学到黑格尔和费尔巴哈,把“三湾改编”学到知道多少人参加,认为自己的世界观早已改造完毕,智慧完全够用的我,关键时刻挺身而起:“石主任,不叫黑板报也行,就叫板报吧?”
  石主任慢慢站起来,瞪着眼走到我跟前,往我的肩上狠揍一拳:“你小子,半天不说话,说了一句还挺正确的!”
  板报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,各部处,各科室,都在出板报,活动中涌现了一批军中才子才女。第二年六月,全局举办了板报汇展和比赛。几百块板报摆在礼堂前面的小广场上,相映成趣、争奇斗艳。我敢说,那可能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板报汇展了。文字的书写和板报的内容自不必说,单是那些题图和插图,都用到水彩和雕刻的技法了。如来自三处和六处的板报,他们把彩色粉笔用胶水泡开,在黑板上先堆出画的雏形,然后再雕刻成型,立体的长城、红梅就活脱再现了。
  作为板报比赛评委的我,先粗粗地浏览了所有参赛作品后,抬起了审美疲惫的眼睛。我看到了对面山坡上的树丛,那里是核桃树和苹果树,苹果树的花很不容易看到,而且已经过了花期,核桃也还是一粒小小的青果,只见一片郁郁葱葱。莫名的悲哀从我胸中涌起:我想到了那些患自闭症的病人,他们如果爱上什么,都会做得精细无比,比如记字,比如数数……
  再看那些板報,那过头的精致,不是一种畸形吗?而畸形的后面,不是一种沉痛吗?看那一群忙忙碌碌的作者和读者,我看到了苍白和空洞,看到了机械和无奈,看到了压抑和牺牲,有一种呻吟通过板报发出。我欲购三百板,“皆病者,无一完者,既泣之三日!”
  毕干事出现在我的面前。来自黑龙江农村的毕兰成是一位才子,更有一副热心肠,他年长我六岁,也早我六年入伍。三年前我们是在澡堂里面认识的,我们一见如故、相见恨晚,竟然光着身子畅谈了两个多小时,后来他就把我们的友谊文雅地称为“漱玉之交”。此时他看出了我的惆怅,拉着我说:“又在发什么千古之幽呢?走,到我的办公室去,给你看一样东西。”